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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我去长三角、成都等地调研，想肉身感受一下“经济复苏”的含金量到底有几分。两周多时间跑下来，大大小小的企业、机构跑了30多家，见了几十上百个新老朋友。
某个晚上，结束了一场深谈后，我坐在车上，看着深夜的高速仍然车流涌动。但奇怪的是，这却并没有让人感到“繁华”，似乎更像某种倔强但又惶恐不安的忙碌。
我打开车窗，让冷风吹醒一下自己，努力想将这些天复杂纠结的感受整理成一幅完整的图。
01
冰火两重天
冰火两重天是第一个直观的感受。
经济的复苏是不均衡的。
不同行业、不同人群对复苏感受差异极大：很多餐厅人满为患，但化妆、美容行业的小姐姐们说客户量仍然远未恢复到2019年水平，客户对价格的敏感度更高了。到了晚上，著名的杭州网红打卡地——天目里分外冷清。
我和师兄想找个茶室聊聊天，在空荡荡的楼宇间穿梭，连问路都得走个几十上百米才能碰见亮灯的场所。最后还是没找到，只能随便在路边的一个小清吧坐下来，偌大的酒吧也就稀稀拉拉两三桌人，多少觉得有点寂寥。
更重要的是，冰火两重天甚至会出现在同一个行业内部。
按照“交个朋友”联合创始人黄贺的分类，不管形式多复杂，是达人带货，还是主播卖货，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货架电商” VS “内容电商”之间的分蛋糕。
杭州的电商行业内部，你能清晰感受到传统货架电商从业者焦灼的内心：
2022年中国社零中，电商占了近30%的份额，远高于全球其他国家20%的水平。按照推算，35%—40%差不多也就是行业的天花板——增长的天花板就摆在那里，那个“随便扔颗种子都会长出点啥”的时代已经结束。
另一方面 ，“新势力”们来势汹汹，创立仅7年的无忧传媒，12年的遥望科技，以及不到3岁的“交个朋友”，各有各自快速奔跑出来的逻辑，干劲和精气神还处于“少年气” 的状态——对于他们来说，过去几年都是巨大的增量创造，但对于传统货架电商们，当下的每一天面对的都是激烈的存量博弈。
同样的，我前一脚刚听完某中长视频平台吐槽没办法减小亏损，求问究竟如何才能砍掉业务断臂求生，后一脚走进“程前朋友圈”工作室，听他讲刚上线的抖音视频，不到12小时就700万播放量，小小的办公室因不能满足业务需求，被迫搬迁的甜蜜苦恼。
不同的位置上，感受到的可能是火焰，也可能是冰块。
我想起好朋友胡长白说过的一句话，“世界只有认知，没有真相”。
也许这就是当下的困境。不由地想起了最近郑州一家银行上调房贷利率到4.3%的消息，再看看1月和2月份的信贷数据：1月信贷实现“开门红”，人民币贷款增加4.9万亿元，同比增长创下单月新高，2月市场资金利率快速上升，颇有种热浪扑面的感觉。
媒体也天天嚷着“天量货币放水“，难怪连高层都有不少人开始担心“经济过热”的问题。
问题是，真正种地的农民和被耕种的农田感受到水了吗？
不说别的，先问一下，中小民营企业的融资成本是多少？我跟身边的朋友稍微做了点调研，大概在7%—9%之间，注意，这还是有不错的抵押品的企业。
我问，大概什么样的资金成本，他们投资的确定性能高些，大家普遍的回答是6%或者更低。换句话说，最少最少还需要下降1—2个点的利率水平，才能真正刺激民营企业的投资欲望。
这里说的利率，是市场利率，不是政策利率。因为政策利率的阳光只能覆盖到国有平台，处于经济循环体系末梢的中小民营企业，是很难感受到这个温暖的。
有特例吗？有，比如说冷库建设项目，融资成本甚至能到4%。
为什么？得益于“精准”的结构性货币政策——对“新基建，农业，绿色环保”等行业进行精准“滴灌”，这些项目全赶上了，所以融资成本也就下来了。
所以，如果你问这个行业的人，他们大概率会感受到汹涌便宜的水，会感到“热气腾腾”的形势大好。
但是啊，朋友，现实中的2023年是什么样子呢？除了极个别案例，绝大多数企业的预算大多断崖式下降，都恨不得一个钢镚儿掰成两半花，商务合作里用“资源置换”的越来越多，大家不肯、也不敢多花现金。商务伙伴薛明跟我说，现在确实是出差多，见客户多，但成交效率确实在下降。
为啥？没钱，大家花钱当然更谨慎。一些互联网平台春节后的数据也显示，去掉了“节日效应”后，居民消费开始放缓，新开店数目在以两位数的速度下降。
所以，当我们摸到火焰的时候，并不妨碍其实身处冰原。
02
缓慢的增量创造与激烈的存量博弈
冰火两重天，是我在2023年2月的旅程中涌现的关于中国经济的第一个体验。
和这个体感相连的则是一个真实现状：冰来自缓慢甚至停滞的增量创造，火来自激烈的存量博弈。
杭州每一万人就有超过40个主播，每12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从事直播行业，看上去“直播带货”花团锦簇，从达人到明星到主持人到各类KOL，都在直播间里卷成麻花——无它，效率确实高。
我在无忧传媒看了一位“丁丁老师”的直播，10平米左右的房间，各种机器，灯光摆成一圈，三四个导播，年轻的老师对着屏幕声情并茂的讲小学数学。问了一下杨总，才知道丁丁老师本来就是清北毕业生，还曾在知名教培机构干过。我看了看直播间人数，才百来个人，有点不理解这样“少”的观看怎么支持这样的制作成本——
杨总反问我，“香帅老师，一个线下小店人流最多的时候是多少人？”
这句话出来，我立马明白了：
任何一个店，如果开12小时，每天有上百个顾客，那绝对“旺铺” 。现在有一个店，固定成本更低，一天几场直播，几百上千人，那岂不是旺铺中的旺铺？加上在线上平台，产品越具体清晰，平台推送的用户越精准——在很多场景下，这个效率的提高真的可能是几何级数型的。
所以直播电商的红火，确实是有其内在逻辑的。但放在宏观经济层面，视角并不一样。
比如说，2021年和2022年，直播电商的销售额增速分别是84%和48%，但同期整个电商的增速是14%和4%。整个2022年，社会零售总额都是下降的——
换句话说，虽然也有一定的增量创造，但直播电商的增长主要还是来自对传统货架电商份额的切割，而且之前看到的火箭式增长，更多还是因为基数小。
如果我们将时间倒回2018-2020年，会发现直播电商的增速是589%、228%、190%——亲爱的朋友啊，这时候我们再看2022年的48%，会不会感受不太一样？
所以，直播电商的火，确实是“微观机会”，但如果以此推论，“电商形势一片繁荣”，恐怕是以点代面，如果这种言论占据舆论场，恐怕对宏观政策会有极大的误导性。
电商行业绝非孤例。过去几年最被寄予重望的新能源车行业，同样也是整个汽车领域“缓慢增量创造&激烈存量博弈”的镜象。
中国在全球新能源车市场，确实呈现出了“弯道超车”的迹象：
不说63.6%的销量增速占比，33.7%的市场渗透率，在最难攻坚的“品牌”争霸中，中国品牌也显示出强悍的竞争力。
比如说，在小型车市场上，日系一直是王者，本田飞度、丰田致炫和威驰常年霸占畅销榜，但过去几年，欧拉好猫和比亚迪海豚已经重塑了这个格局。
中大型SUV市场也是一样，2022年，问界M7和理想L8 REEV面世即热销，把之前风光无限的凯迪拉克XT6干得垂头丧气，同类型的别克昂科旗、林肯飞行家、日产的途达也都出现大幅下滑趋势。
对于中国电车从业者，这当然是展眉吐气的巅峰体验，但从万花筒的另一角看过去，我们可能会有其他的观察：
从2020年开始，中国乘用车市场的增速已经开始下降，2022年仅有2.3%的微弱增长。
即使这样微弱的增量，还得益于强力的补贴：除了新能源车免税外，30万以下，排量在2.0T以内的燃油车购置税也减半——一辆30万的车能省下差不多1.5万元。当补贴退潮之后呢？没人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换句话说，新能源车95.95%的销量涨幅，对应的是燃油车销量12.15%的下滑。
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啊，朋友。可惜，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
为了避免“数据”传递的信息也是茧房，我先是让家人安排了去临港的特斯拉超级工厂参观，晚上请上海社群的小马哥帮着张罗了一个“新能源车夜聊局”，七八位沪苏杭新能源车企的朋友风尘仆仆赶过来，聚在静安瑞吉酒店的大堂吧里——
毕竟在一个上行趋势的赛道，没有人悲观消极，但焦虑并不少。
其一是赛道挤，迭代快。去看新能源车销量排行榜就会发现，很少有车型能稳定处于前10名的名单里。其二是本身行业的周期性也强，2021—2022年的市场狂飙引发了行业规模的快速扩张，但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这个速度已经在下降中。
大家最明显的一个“共同体感”是，2023年开年，新能源车日子明显“紧”了。特斯拉工厂在达到70万辆的产量后，今年并无增产计划，其他大小新能源车企的招聘也开始进入停滞期。
整体上，汽车市场是处于缓慢增长甚至萎缩的状态，在各种新旧势能、业态之间的激烈博弈的，是存量市场。
对于个体和企业而言，存量博弈当然比死气沉沉要好，也意味着新陈代谢和结构变迁中的“新机会”。
换句话说——
站在2023年春天的路口，我深切地感受到，个人和企业家没时间乐观或悲观。时间就在那里，奔波才是王道。潜在市场规模很大，个人和企业只能在浪潮里翻滚，也已能在浪潮里翻滚。机会只为拼搏而存在，他们已经在拼搏。
但另一方面，我也同样深切感受到，政策制定者切忌过度乐观。局部的烈火烹油不能推演到全局的鲜花着锦。对于“中国经济”这个顶层概念来说，手心手背应该都是肉，宏观政策面应该更关注总量，而不是痴迷于万花筒一角的碎片化叙事。政策刺激的温泉所到之处，无疑会有鲜花和掌声，但是泉水灌不到的地方，或是另一种景象。冷热不均的态势下，我们更需要警惕从微观到宏观的演绎中的“合成谬误” 。
三月已经来了，但放眼望去，仍是零星的花蕊，仍然没有遍地春暖花开的景象。
《冰与火之歌》第二卷中，西利欧说，“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同样，这场中国经济复苏之旅里，信心比黄金更宝贵。
「执笔为剑，
陪你穿越财富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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