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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第1页）

李正荣沮丧地说道：“可我除了打仗，不会做其它的事情！”

王主任说：“不要紧，不会可以学。延安也有我们的学校，可以去那里学习。也可以一边做一边学。总之，你必须正确对待自己的伤，先把它治好，然后再工作，明白吗？”李正荣立即坚定地答道：“是！”

李正荣的手术很顺利。医生们说手术在脚趾上，手术麻药过后会很痛，还专门为他准备了止痛的吗啡针剂，这是很珍贵的药物。但是，医生们惊异地发现，这个刚刚勉强可以算不是少年的军人，在手术后只是静静地躺卧着。护士看到他清醒地睁着眼睛，却从开始就一直没有哼一声，护士准备的吗啡一直就没用上。由于药品很缺，护士打针的机会并不多。看到李正荣一直不喊疼，护士难得的打针机会都没有了。她不解地跑去询问医生，医生想了一想说：“可能这个病人的疼痛神经不太敏感吧！”

手术后的伤口逐渐地愈合了，李正荣心中的伤痛也在不断地恢复，他感到精力和体力又逐渐地回到自己年轻的身体里。一种跃跃欲试地冲动，让他急切地想尽快出院。但医生们严厉地制止了他，告诉他还有一个较长的恢复期。

这一天，王主任又来到了他的身边。满面笑容的王主任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领导决定将他送到条件较好的安塞县医院休养治疗，进一步恢复身体。王主任说：“这里毕竟只是野战医院，下一步斗争形势也会复杂起来，还是去那里会好些。你的关系，我会转到八路军供给部。那是上级机关，伤好了以后由他们分配工作，条件比这里要好多了！”

李正荣不解地问道：“安塞县在哪里？”

王主任说：“安塞在延安北边几十里，到那里就是到了延安！”

延安，领导和战友们无数次谈到的地方，党中央所在的地方，李正荣在集中营时曾经反复想到无数遍的地方，难道真的就要去那里了吗？李正荣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了，他告诉王主任，他曾经多次地梦到延安，醒来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延安究竟是什么样，毛主席就在那里吗？

王主任笑着对他说：“到了那边你自己看嘛！”

王主任告诉他，明天医院里会有卡车专门运送去那里养伤的同志。让他准备好自己的物品，随车一起走。

第四十章　　延安就在前面（5）

第二天一大早，李正荣就起床了。他将三八五旅和医院配发给自己的物品与自己原来的物品一起收拾好，在护士的帮助下，来到了医院的门口。这里已经有一些要离开的伤员正在将各人的物品向车上放，李正荣也在别人的帮助下将自己的东西放到了车上。

出发还要有一会儿，李正荣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慢慢地走上了附近的小山包。他站在小山包上，忍不住思绪万千：今年，已经进入了自己生命的第十八个年头。自从参加红军后，全部的少年时代都在铁与血的战斗生活中过去了。自己已经成年了，从川北的山地中走了出来，走了几万里路，历尽了千难万险，终于就要走到延安了。可是现在，自己除了严重的伤残和满身的创疤，还拥有什么呢？

在小山包上向西边看去，那个方向有自己和战友们曾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无边大地。在川北、在川西、在长征路上、在黄河两岸、在祁连山下，自己最亲密的引路人、领导、战友、同志、兄弟姐妹，他们都一个个地倒在了行进的道路上。李正荣的眼睛和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一个个的身影，一张张的笑脸，在他的眼前闪过，将他对过去的回忆连成了一幅幅跳跃的画面：

李正荣看到了自己和其他放猪娃们在一起打闹。堂兄李芳武不爱说话，却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刻给他帮助。李芳武和他带领的一个班的少年红军消失在亚克夏雪山之中了；李正荣看到了堂侄李思贵，李思贵内心的仇恨伴随了他短暂的一生。他杀伤了许多敌人，终于也倒在了敌人的炮火下；李正荣看到了何洪福、何洪全兄弟，他们先是在抱怨李正荣将烤蚂蚱分配得不公，后来带头冲向了敌人的枪口和马刀；李正荣看到了聪明的伙伴邓小牛，邓小牛既文静又开朗，却用身体承受了与敌军骑兵的碰撞。

李正荣的思绪更加模糊：师长许为新来到了身边，高大、英俊、睿智、深沉，既能指挥千军万马，又不忘拯救微不足道的苦孩子。许为新终于与自己最后的部队一起倒在了冰冷的祁连山下，他挥手对李正荣笑着，消失在祁连山的风雪之中；

李正荣看到英雄神勇的团长朱宏来到身边，他严厉地命令必须守住阵地，又细心地告诉李正荣不要和敌人硬拼。朱宏在生命的最后一息，和他深爱着的女兵一起拉响了手榴弹。他回头对李正荣笑着，消失在古浪城的城头；

李正荣看到精明强干的营长秦浩来到身边，秦浩命令李正荣立即带队出击，将那些残害红军俘虏的敌军彻底消灭。秦浩参加了最后的搏斗，倒在了祁连山口。他浑身是血地站立着，对李正荣微笑着，消失在祁连山口的阵地前；

来到李正荣面前的人，象一幅幅连环画接连不断地跳过：

杨林的枪法和李思贵一样好，但比李思贵更聪明伶俐。他被炮弹抛到了天上，根本没来的及与李正荣再说一句话；周云东和任小三一起与敌人拼刺刀，又一起倒在了敌人的枪弹下；冯喜财在巷战中进退灵活，但最后还是比敌人的子弹慢了一步；吕书明打仗机智勇敢，却为救自己心爱的妹妹花花，与她永远相伴在草地的沼泽中；赵石头明知道学着冯喜财一样打仗很危险，却仍走上了同一条不归路。他倒在巷子里，浑身的鲜血染得道路一片鲜红；魏全做事最大胆，他只是多走出一步，就被草地里的急流冲向了不知所终的远方；鲜炳文，那是李正荣深切的痛，为了长大而躲开妈妈，却为缴获到敌人的武器而永远不再长大了！　……

李正荣眼前的画面跳动得越来越快，他已经无法想清究竟有多少他的战友倒在了他的眼前：……张宗玉、康显祖、孙德龙、宋天宏……，你们都是我的上级、我的兄长、我的向导；吴小春连长，你非要抢先一步走向毁灭，却留下我去延续你舍命牵挂的责任；王天虎副连长，我的每一次进步，几乎都是你用鲜血给我开辟的道路；孙小伟、牛树根、强巴仁措、吴根木……一个个熟悉而又开始遗忘的少年面孔在李正荣的眼前跳过，他们的笑脸，他们的愤怒，他们的鲜活，他们的湮灭……每个人短暂的生命轨迹都在李正荣心中一闪而过，像火焰一样灼痛了李正荣苦涩的心。

另外一种色彩在李正荣眼前闪过，绚丽的、多彩的、鲜花一样的身影，那些熟悉的和陌生的女兵，让人过目不忘的留念：有家乡的姐妹，邓小梅、田冬花、李思菊、黄秋菊、王彩霞、陈梅花、李开英、刘英子、索玛……，有深沉的大姐和领导，张琴秋、曾广澜、何福祥、姜菊昆、王泉媛、吴富莲……，有你们在红军中，给我们的队伍增添了多少柔情、多少坚忍、多少凄美、多少关爱！　经历了这样的一场浩劫，你们现在是生是死？苏凤大姐，你一定还活着，敌人无法让你屈服，可是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的指导员杨天庆，你挺过集中营内的*和折磨了吗？最牵挂的好兄弟陈川，好妹妹苏蓉，以你们的身手，一定能够冲出敌人的重重包围，回到红军队伍之中。可我千方百计地到处询问，竟没有得到你们的一点儿消息。你们坚持过来了吗？只要你们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情愿再下一次地狱！

李正荣眼前的人影和图片，已经在眩目的朝阳中闪烁成了一片耀眼的光辉。他在光辉中，时而看到红军排成队伍前进的滚滚洪流，他们勇往直前地冲开了一切阻挡；时而看到川北战斗时中弹的战士、长征途中倒在两侧那无力掩埋的死者，强渡黄河时落入河中的开路尖兵，祁连山边堆满山坡的烈士遗体……

李正荣将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突然像泉水一样涌出的眼泪，让他已经干涸了很长时间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心里，一个声音在低声的讲述：亲爱的首长，亲爱的同志们，不管走到哪里，我的身上永远会伴随着你们无畏的英魂，我此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他坚定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向着西边，那度过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远方，他的战友们洒尽最后热血的土地，举起了他的右手敬了一个军礼。

汽车的喇叭在鸣叫，王主任在大声地喊着他上车。李正荣急忙应答着从山包慢慢走下来，按王主任的指点上了一辆卡车。他问王主任：“延安在哪边？”

王主任指着东北方向：“延安就在那边！”

汽车启动了，李正荣与大家一起，向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

汽车向着前方疾驰，车上的战士们大声地唱起了歌。他们都知道汽车的目的地：延安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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