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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过年73（第1页）

在别人眼中，他是这般的冷酷无情，可是他却将所有的偏爱和深情都捧在我跟前，我该怎样去面对父母和姑父？

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人人夸赞的好学生，难道他对我的宠爱也是以功利性为前提？难道他对我的好只是一场赌局？我不禁感到一阵心寒，却又自嘲地否定这个想法。我何德何能让别人下赌注在我身上？我们村庄里，和我同龄的其他孩子大多不务正业，没有一个对读书上心，所以矮子里拔高个，我也算是村子里有名的好孩子，再加上爸爸喜欢炫耀，身边亲戚的添油加醋，邻居的以讹传讹，我倒是成为了一个小人物。

以前，我这只井底之蛙也沾沾自喜地得意了几年，直到转到县城读书，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可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像跳梁小丑一般蒙蔽在假象中翩翩起舞。

这样的我，被哄骗得可怜又可笑，可是某个瞬间，我倒要感谢那些盲目的吹捧，就像是一根细丝勉强吊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可是我心底深处源源不断冒出的自卑又有谁能了解？他们不在意真实的我，我也封闭掩饰真正的自己。

有一处温暖怦然扣响我紧紧尘封的心，我幡然抬头，恰好遇上妈妈困惑的目光，说：“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快去洗澡，等一下还得去乡下。”

我心神不宁地笑着点点头。

我们都穿上新衣服，可是今年的新装格外别扭，尤其是爸爸，由内而外逸散着无措和彷徨。

爸爸开着车，我和弟弟坐在车后座，车窗里错过的汽车就像是越过水闸的鱼，急促又惊慌。我偷偷地望向爸爸，仅仅是四处出头的年纪，白头发已经占上风，原本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最让爸爸引以为傲，如今也染尽沧桑，平添愁绪。额头上三四道皱纹宛如分隔稻田里的田埂，那坨眉毛似乎是用墨笔随意压的，瘦削的脸庞倒是显得鼻梁更高挺，嘴唇呈现黑红色，仿佛被遗弃在竹竿上变质的腊肉。

或许是爸爸早已经过了喜欢开玩笑的年纪，现在他的话越来越少。

车子停放在家门口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爸爸顿时两眼发光，又渐渐地暗沉，他默然地从汽车后备箱拿出给土地神准备的供品，我和弟弟尾随爸爸无精打采地走进家里。家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大伯家门前站满人，红姐一家，方姐一家还有明哥哥三口子，十来个人，团聚的喜色早就冲淡大伯脸上的病容，爸爸冷着脸驻足在大门口，放眼望去，几家紧闭冷漠的大门，恰好大伯走过来，爸爸说：“大哥，今天有好多人没回来过年，都没有往年热闹了。”

大伯也随着爸爸的目光看去，点点头道：“是啊，那几家人都在外面过年，也是，一年到头不回家，家里都邋邋遢遢，懒得回家打扫卫生。再说，住不了几天又要卷铺盖走人。”

“也是，省得折腾。”他转身担忧地看着大伯，“大哥，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这次手术做得不错，多亏了我家明去打点医生，只是做完这个手术不能做重的体力活，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他垂头叹息着。

“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想着去外面打工赚钱？还不如呆在家里吃好喝好，好好保养身体。”

“那哪里行？外面还欠了很多钱，没有那么好的命。”

说着说着，两人的脸色越发暗沉。

“现在明结婚了，都当爸爸了，有些担子就该落到他的肩上，你现在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要是身体再出现什么毛病，那才是给明添加负担。”

“今年明又买车了，说身边的同事都买车了，这辆车十多万，上个牌又花了三万多，你说说，大城市里花钱和流水一样。他肩上压力也大，我要是不帮着点，他怎么扛得住？明已经帮我找好了一份工作。”

爸爸指向刚刚看到那辆白色的车，问：“那车是明的？”

大伯仅仅是点点头。

突然一个人笑意灿烂地快步走到爸爸跟前，直接拉过爸爸的手，激动地说：“学，好久没见，想见你这个大老板一面可不容易啊。”

爸爸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笑着说：“晓资，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才能看见你。在外面怎么样？还好吗？”

晓资爽快地接过烟，点上，猛吸一口，用大拇指挠挠头部，说：“不就那样，混吃混喝罢了，勉强能养活一家人，哪像你，响当当的大老板，我赚的钱还没有你的零头多。”

爸爸心中五味杂陈，苦笑着说：“这几年可不好过，钱难赚啊，欠了一屁股的债啊。”

“你可别瞎说了，你在小县城买了房子，又先我们多少年就开车子，要是说你没钱，谁信啊？”

爸爸苍白地解释道：“真的，我不骗你，那套房子按揭了二十年，还不是为了孩子在县城里读书，这车子，我都开了十多年，实在是手头没钱，要不然这车早该换了。”

爸爸一边抽出一支烟给大伯，一边无力地说着，大伯摆摆手，说道：“我已经把烟戒了。”

晓资嬉笑着对大伯说：“由，你戒烟了？我一回来就听别人说，你家孩子真有出息，又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子，今年过年又开了一辆新车回来。”

“人老了，身体不行了。我家明这几年确实还不错，不是我吹牛，明他确实挺有脑子的。”大伯一边歪着点头，一边竖起胸前的大拇指。

爸爸斜眼看了一眼大伯，似笑非笑。

“你们家的人都有出息，你看学是我们村子里响当当的大老板，明也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由，你年轻的时候也是挣钱的一把好手，又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好。”

大伯乐开了花，早就被漫天的狂喜冲刷了理智，早就忘了体面的表面背后不堪狼狈的真相。

爸爸失落地说：“村子里响当当的老板有什么用？到了大城市里，屁也不是。”比起蒙住自己的双眼，爸爸更害怕别人的轻视和嘲讽。他慌张地笑着说，“不过这几年也还好，至少不会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一年也能赚个十来万。”

“十来万？这对我来说，想也不敢想。”晓资双眼躲不住的羡慕和敬佩，爸爸自然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目光，终于露出久违的笑颜。

闲聊一会，晓资走开了，大伯和爸爸都比刚刚更开心，不得不令人佩服晓资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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